鏡子裏的人兒容顏絕色卻神情寡淡，有著一頭如瀑布般直洩而下垂落在地的銀絲，發梢蜿蜒著盤臥在地上，如同生根於此。那發色並未讓她看起來蒼老，反而多了一絲妖媚。

她身著白色衣裙，裙擺為紅色，獨自坐在梳妝臺前，靜靜的看著銅鏡中有些扭曲的面容。幾個時辰下來，若非時不時睫毛顫動，遮住那雙毫無生氣的眸子，實在像是一尊放置於此的白玉石像。

身後房門輕響，她才稍稍有了些反應，也只是微微擡眸看著鏡子中房門被打開，一個滿身雪花的人狼狽的輕聲走了進來。

房門帶進了一陣冷冽的寒意，那人看著坐在梳妝臺前的女子明顯一怔，手中動作不停，將雪花和呼嘯的寒風關在了門外。

他抿唇垂眸將手中的油紙傘立在門邊，脫下蓑衣摘掉鬥笠，整齊的掛在了門後，看著依舊坐在原處毫無反應的女子，手中動作稍頓，又繼續解下了毛領和披風，搭在了有些破舊的屏風上，看起來只是故作從容。

“什麽時候醒的？”他柔聲問道，口中呵出的白氣在空中迅速消失，繞過屏風，他將剛拿回來的炭塊放進盆子裏，撥弄了幾下，看著那泛紅的火光稍稍旺了些，房間裏便暖和多了。

他進來之前，這房間裏與外界的溫度並無區別。

脫下蓑衣的他一身青色棉衣，雪水將他前額的發粘成了一縷一縷，發梢處還凝著水珠，搖晃著堅持不肯落下。

他的肌膚如玉，黑眸深邃，薄唇泛白，依舊是帶著習慣性的抿唇淺笑，模樣青澀的緊，卻感覺與現在並未有什麽變化。

他的身子在這冷冽潮濕的夜裏散發著異樣濃烈的清香，充斥著整個房間。

那抹淺笑讓人誤以為一切安好。

房間逐漸的溫暖和他的存在讓屋子裏有了些許生氣。

“身子還疼麽？”雖然得不到回應，他的語氣依舊溫柔，繼續撥弄了幾下，感覺到屋子暖和的差不多了，便站起身來，“既然醒了，要沐浴麽？”

女子無神的眼眸將視線又轉回鏡子中，與那個正看著自己的人對上了視線。

“這不是你想要的麽？”女子的嘴唇毫無血色，語氣平緩且冷漠，那雙眼眸毫無生氣可言，就如同人偶一般，她聲音很小，在這屋子裏卻清晰的有些可怕，“那麽，救我作甚？”

女子的開口似乎讓他放下了心，他笑的更開了些，像個天真的少年，“等我，我去燒水。”

而女子早已收回了視線，遮住了那雙黯淡的眸子。

門再次打開，再次關上，腳步聲響起又消失，往覆了兩三次後，腳步聲停在了女子身後，他偏頭輕聲喚道，“夢縈，水打好了。”

夢縈並未回應，安靜的如同不存在一般。

他不惱，只是躬身在她耳邊說道，“冒犯了，”說著伸手搭在夢縈的肩上，俯下身去。

“別碰我。”夢縈再次開口，語氣中沒有一絲起伏，只是平靜的拒絕。

他聽見了，但並未聽話。動作看不出半點遲疑，依舊將夢縈抱起，走到屏風後，炭盆就放在這裏，水汽氤氳，溫度驟然上升。

他再次重覆道，“冒犯了，”將夢縈放在浴桶前，伸出纖細的手指勾起她的腰帶，那錦緞從結中滑出，衣袍散開，他的手觸到了她的衣襟，將其輕輕展開。

夢縈坐在浴桶中，銀發被他用簪子束好，冰冷的身子在這熱水中有些難耐的刺痛，將她細膩的肌膚染上了一層緋紅。

她的背後，三道清晰的爪印斜斜的從左肩延伸至側腹，雖說傷口不深，且已經結痂，但在這雪白的肌膚上顯得格外醜陋和突兀。

身後的他用帕子沾了熱水，一寸一寸的擦拭著她的肌膚，動作極致輕柔，像是對待什麽易碎的寶物，擦到傷口時，便只是輕輕點過，夢縈絲毫未感覺到疼痛，大抵是因為那傷已經好了吧。

實在是漫長又難捱的一次入浴。

最後，他還將夢縈從浴桶中抱出，迅速將她身上的水漬擦幹，給她重新穿上了那身衣裙。那白裳一直放在炭盆前烘烤著，絲毫沒有讓她感受到冷意，反倒是他前額沾滿雪水的發在充滿蒸汽的屏風後依舊凝成一縷一縷，水珠順著發梢滴落，在臉上劃過一道痕跡。

但他渾然不覺，將她安置在一旁坐好，又重新燒水灌進浴桶，再用小盆盛水出來單獨將她的那頭銀發清洗了一遍。

而夢縈只是閉著眼睛，避免與他視線交疊，卻更是感受到他指尖的細膩和輕柔。

他讓她坐在炭盆旁，又反身去拿了帕子，再次伸手覆上夢縈的那頭銀絲。

一聲脆響。

夢縈將他的手打落。

身後的人不再動作，夢縈也是許久才吐出兩個詞來。

“夠了。”夢縈垂下眼瞼，睫毛刷的遮住眸子裏的光輝，“……已經。”

他停下動作，拿著帕子的手墜垂落在身側，另一只手緊緊握拳，稍稍有些長度的指甲戳在他的掌心。他又展開手，看著自己掌心的痕跡，再度將手搭在了夢縈的肩膀上，就好似要試探夢縈忍耐的極限一般，語氣一如既往的清冷平靜，卻又好似帶著某種期待，“你醒來後，方才就能輕易殺了我，但你沒有。”

夢縈睫毛輕顫，一時語塞，仍是垂著眼瞼，一言不發。

聽見到手拂過衣衫的聲音，身後的人再次走近，將她的一頭濕發慢慢擦幹，又將她帶到梳妝臺前，越過她打開桌上的小抽屜，拿出了一把木梳。

他生怕弄痛了她，一點一點理順夢縈發上的結，末了將那頭銀絲挑起，隨意綰了個發，用普通的木簪束好，才又走到她身側，勾起她垂落在耳畔的發輕吻，抿唇笑道，“你這樣也很好看。”

此刻她卻閉著眼，眉頭一蹙，正欲說些什麽，卻發覺自己什麽也說不出來，那些字句全部化作了低聲的嗚咽，本想起身離開，卻被身後的他反身攬進懷裏，一只手，輕輕的拍在夢縈的背上。

夢縈只是垂著兩只手，並未回應他的擁抱，但終是忍不住，伏在他的肩上小聲的啜泣。

他的面容處於夢縈看不見位置，這時方才露出裏一抹歉意的神情，眸中光輝黯然，他從未見過她此般模樣。輕嗅著夢縈沐浴後的體香，另一只手撫上她的發絲，他將她擁的更緊了一些，“夢縈。”

“我不會離開你身邊的。”語氣極為篤定。

聽見這話的夢縈身子一僵，像是被冷水從頭淋下，清醒了許多。她突然擡手將他推開，眸中光輝足以刺傷對方，讓他禁不住動作凝固了半晌，只聽夢縈冷冷說道，“事到如今，你居然還能說出這樣的話。”

沐浴後的夢縈面頰紅潤，配上這一頭銀發，更是帶著一抹嬌俏妖媚之感。這會若非眼角緋紅，還有些淚痕，已看不出方才哭過。他似乎也沒預料到上一秒的溫吞竟一下變成了這樣的畫面。

夢縈反身坐下，看著鏡中的他的模樣，從自己耳畔拈起一縷垂落的發絲，拉至自己眼前，那銀絲從頭至尾，白的無瑕，已經絲毫找不到曾經烏黑的蹤跡，“之所以沒有對你動手，是因為我知道罪魁禍首不是你，但你依舊脫不了幹系。”

他抿唇，不知該作何回應，卻聽得夢縈繼續說道，“方才……是最後一次了。”

最後一次，讓他看見自己的軟弱。

“我不會走，”他這般應聲，走到夢縈身側，神情堅定，一副不容拒絕的模樣，“你想做什麽，我來幫你。”

夢縈把玩著手中的發絲，像是沒聽見他說的話。

“我知道你並不軟弱，也並不需要我的力量，但是我要留在你身邊。”他像是在征求應有的權利一般，單膝跪在夢縈的椅子旁，一只手搭在扶手上，另一只手輕輕握住夢縈那正在卷著發梢的手，將其拉近自己，這使得夢縈不由得側過身子朝向他。

看著這現在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他的眼中滿是期待，夢縈勾起嘴角微微一笑，將那只被他握住的手展開，撫上他那張白玉一般的臉頰，觸碰之處滑膩冰冷，這才察覺他方才一直在給她忙活，自己卻冷的不像樣子，“之前，瑯玡勸我，讓我不要將你留下。”

夢縈溫柔的拭去他臉頰上的水痕，面上笑意更甚，聲音卻又冷冽幾分，“我自以為可以應付，便答應他，若你騙我，就將你扔出去……”她拖長了尾音，那只手突然化作利爪，死死掐住他的脖頸，“現在看來，我真是不自量力。如今我這般模樣，這般處境，全是拜你所賜，你居然還妄想要呆在我身邊？”

他呼吸不暢，雙手握住夢縈掐住他脖頸的手，本想拉開一絲縫隙，夢縈卻突然擡手，將他摔在了一邊。

他控制不住的咳嗽了起來，低聲說道，“咳，夢縈，瑯玡沒事，咳咳。”他慢慢從地上起身，雖然有些狼狽，但還是站到了夢縈的身後，這次他沒有觸碰夢縈。

鏡中的夢縈露出一抹疑惑，但卻沒有動手。

“那夜我先把他送去的密室，”他繼續說道，“我將他弄暈了，留了字條。”

夢縈擡眉，對他的話將信將疑，“你覺得我現在……還會相信你說的話麽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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